对谈牧野,从户外达人到自然守护者

翻看牧野在朋友圈晒出的照片,第一印象是“生猛”。攀岩、攀冰、登山、滑雪、扁带、潜水、跳伞、滑翔,户外运动样样玩得转,单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人心生羡慕。他以非职业玩家的身份四处游历探险,几乎全年午休。前一天还在阿尔卑斯山上挥动着冰镐,后一天却准备出发前往挪威峡湾与虎鲸共潜。夏季来临,攀攀岩、潜潜水、滑个伞,到了冬季,攀冰滑雪成了要紧事。
2018年,牧野离开自己一手组建的班夫中国团队,加入 “守护荒野”志愿者联动平台。CSO首席战略官的抬头,被他戏称为“首席铲屎官”。说起原由,盖因每次带队前往天山、三江源等雪豹调查项目前线,做的最多的,就是爬在岩石缝边采集“大猫”们的粪便和毛发。
从户外圈跳到野保圈,从户外文化推广者到雪豹保护志愿者,职能和身份属性看似不同了,但牧野想做的事情一直没变。
他说,户外运动里面包含着人跟自然沟通的方式,而荒野前线的工作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户外”意义,最根本的热爱仍是自然,想要很赤裸地把自己放在自然里面。

牧野与同伴在加拿大班夫的落基山脉攀冰。本文均由被访者供图
澎湃新闻:从户外圈到野保圈,你的生活轨迹、职场轨迹是如何发生改变的?
牧野:我小时候是个很瘦弱的孩子,一直到十二岁前身体都不太好,属于干啥啥不行的那一种。中学接触户外运动之后,身体慢慢变好,一开始是去爬山、徒步、露营,渐渐发展到重装徒步,比如7天或10天的无人区线路。之后进一步接触到攀岩、登山、潜水、跳伞这些细分领域的户外运动。过程可以说是在大自然引领下,一步步走过来的,通过不断的学习和训练,掌握更多的技能,同时也变得更自信和坚毅。很多人觉得我去的地方、做的事情很危险,事实却是户外运动教会我恐惧源于未知,正因为频繁去野外探险,我才变得更加严谨、有计划性,而现在我会把这些态度带回到生活之中。
我的事业和生活都跟户外运动息息相关。大三大四那两年,我在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做志愿者,参加了老河沟林场转型做生态保护的项目。毕业后在户外行业工作了几年,我的主要工作是品牌运营及市场管理。在这段职场经历的后期,通过分析国外趋势研究国内市场环境,我意识到“户外”对于中国消费者而言只是一种潮流,而不是生活方式。很多人买了装备却不去野外,结果发现一件冲锋衣、一双徒步鞋十年穿不坏,因而这部分消费者也不可能像国外消费者那样乐于进行户外装备的升级换代。当时,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对户外文化发展有实际帮助的事情,于是选择创业,参与到班夫山地电影节和国际海洋电影节中国巡展的项目中去。
之后我想到可以再拿出些精力来做公益,于是在2018年初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了“守护荒野”和“荒野新疆”共同发起的雪豹保护志愿者行动,跟着西锐、丫丫这些最早一批从户外人转型过来的自然保护行动者一起,去山里干活,收、布相机,做动物痕迹调查和数据记录,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成为“守护荒野”的一员。

在新疆的戈壁拍摄变色沙蜥时,小家伙蹿到了牧野的胳膊上,意气风发地看着远方。
澎湃新闻:你现在的公开身份是“守护荒野”的首席铲屎官,这个词怎么解释?具体职能是什么?
牧野:在项目地从事物种监测(痕迹调查、采集样本、社区访问)始终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具体来说,就是寻找、收集动物粪便,通过痕迹布置红外相机,通过访问社区的原住民了解当地人与自然的共存方式,所以起了“铲屎官”这个名字。要说含义的话,我是希望自己服务于荒野,同时带动更多的人与我一起行动起来。
“守护荒野”团队的核心成员有七位,西锐、丫丫在新疆负责项目地的核心内容以及与各个NGO之间的合作。我的大本营在北京,负责专业培训、一线志愿者团队组建以及北京当地的资源对接,另外还有几位在上海、重庆、广州的小伙伴,分别从事志愿者体系管理、衍生品开发以及不同项目的事务性工作。

青海三江源是世界猫科动物最丰富的区域,守护荒野团队在清晨的一条沟口发现了豹子刚刚留下的脚印,于是徒步进山探索。
澎湃新闻:能否简单介绍一下你们是如何募集资金、搭建团队、运作野生动物观测及保护项目的?目前已经开展的活动有哪些?
牧野:“守护荒野”是一个共享志愿服务的平台,服务于国内做自然保护(污染防治、垃圾分类捡拾、物种保护)的各家NGO机构,资金大都来自行业内基金会的项目申请、公众的募集,少部分来自于我们自己发起的一些公众筹款项目。它是“荒野新疆”发起的“荒野公学”项目的升级,“荒野新疆”的联合发起人西锐和丫丫,在2012年的时候,参与了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马鸣老师金雕监测的项目,看到了环境的加速变化,想要力所能及的做些有可能有用的事情,便成立了以新疆物种调查和保护项目为抓手的民间公益保护社群。他们在向内地公益环保机构不断的学习和接触中,了解到以触发相机记录中国野生雪豹的可能性,遂着手以乌鲁木齐河为起点进行痕迹调查,在之后的3年时间里,逐步扩大调研区域及濒危物种,形成了一个以伞护西部高山生态为方向的追兽志愿者团队。
到了2018年,“荒野新疆”志愿者团队已经积累了不少成果,也有了基金会及定向企业资金来源。“守护荒野”在这个时候升级出现,发起了“云守护志愿者陪伴养成计划”。目的主要是为了让更多喜欢自然想要保护自然奉献自己时间精力但又无从下手的普通人接触到自然保护。它定位为一个志愿者动员、培训管理及陪伴成长的平台,可以让各行各业各种技能的志愿者服务于公益保护行动,同时也带来了圈外的关注度。我们觉得这个方向很值得去做也很有必要去做。

牧野和西锐在东天山项目地布置触发相机,来到布设点后迫不及待的查看相机记录下的动物影像。
2018年3月,守护荒野正式启动,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吸纳了上百位志愿者,其中包括40位核心志愿者。按期数来算的话,我们的雪豹调查工作也已经进行超过10期了,眼下正在为春季新一轮的工作做准备。除此之外,我们也参与了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勺嘴鹬在中国、野性中国、WWF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等机构主持的多项在地保护和调研项目,还有三江源自然观察节、国际水獭大会等大型生态保护活动,比预期更快的建立了体系。不过,距离云守护的目标仍有一定的距离。
除了雪豹之外,平台也推出了一系列以高山生态系统物种为对象的调查、保护项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守护荒野”的公众号,信息量比较大,也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的“荒野云守护”计划。

项目地内的一只雪豹在“刨坑”,这是它们标志性的行为,用来掩盖自己的排泄物。
澎湃新闻:在野外做动物痕迹调查时,志愿者的24小时通常是如何度过的?讲几件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吧?
牧野:做调查是特别有意思但略苦逼的一个活儿,我们需要深入一些研究数据空白的区域徒步探索,寻找动物们的蛛丝马迹,然后实时记录下来。如果遇到重要的痕迹,还要在现场做初步的判断分析,决策下一步的行动。晚上建好营地后,通常会立即开始数据拷贝、处理的工作。
印象较深的一个事件发生在天山的项目地。我带几位志愿者去新区域布触发相机,当天看到了大群的马鹿和北山羊,后者是雪豹主要的猎物,甚至能听到雪豹的叫声。我们沿着兽道一路攀山,脑补雪豹可能的路线选择。山上的路越走越陡峭,积雪很厚,我们也没有带登山保护装备,只能在大雪中迅速布设了两个点位下撤了。回到营地后,又饿又冷,气罐也快烧光了,连水都不够喝,小组紧急决定在附近山上收集一些枯枝,生火化雪,烤干衣服,暖手暖脚,才睡着了觉。三个月后,这两台相机记录到了一只雪豹新个体,我给她取名叫“福瑞”。
另外一次是我跟西锐队长进一条曾经有偷猎分子的山沟,那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一个数据来源。一路查看下来,布设的所有触发相机都被盗了。我俩一直走到沟里最深的一处泉眼,一台都没找到,相视着愣了半天。我们遗失的不仅仅是大家捐助的几台相机,还有这一季雪豹的影像数据。我们猜测着是什么人这样做,特担心豹子们的安危。

第一次记录到雪豹的牧野兴奋的玩儿起了cosplay,同时也可以看出雪豹体型与人的对比。
澎湃新闻:听说除了动物痕迹调查之外,你们还会进行高山生态系统的样线调查,这些采集得来的数据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转化,呈现给公众呢?
牧野:这部分信息、数据会提交给行业主管单科研机构做进一步的分析,比如,雪豹项目的我们有雪豹中国保护网络。2018年雪豹中国保护网络出了中国第一份雪豹报告,告诉大众中国雪豹的保护现状,在哪里,已经调查已知有多少,还有多少空白区域,我们还需要做哪些工作等。我们自己也会不定期举办面向公众开放的线下分享活动,以及会通过各家机构的微信公众号披露项目进展及阶段性成果。
澎湃新闻:频繁在野外工作,需要增加哪些知识、技能储备呢?要做你们的志愿者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牧野:首先是学会尊重自然,学习怎样能够在工作和生活中将对自然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其次是学会保护自己,有必要补充基本的野外生存技能,包括运动技能和急救技能。另外就是对要去的地方做好充分准备,对可能见到的物种做初步研究。
我自己的知识储备方式一般是从背景知识开始,向相关领域资深的老师请教,通过看书、查找信息补充自己的信息库。有一点很重要的是,提醒自己要不断回到自然中,在实践中学习。
我们对志愿者的要求并不复杂。有一技之长,有一定的精力富余,有参与野生动物保护的决心就可以了。“守护荒野”现在提出的云守护计划,提倡志愿者在现有社会属性下,利用闲暇时间和特长,比如说,写推文、做剪辑、设计海报,参与到野生动物保护项目中来。远程工作就可以,没有必要前往项目驻地。从我们的角度来讲,也是一种“出圈”面向大众传播,放量做积累的方式。

内蒙古夏天的花季是最佳的飞行季节,牧野与同伴一起在克旗练习滑翔伞飞行。
澎湃新闻:就普及、推广国内民众的生态保护意识这方面,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牧野:我相信热爱自然是人的本性,是骨子里的东西,跟DNA源代码一样。只是城市生活让我们渐渐与自然界产生了距离,包括地理距离和心理距离。所以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应该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让人们重拾与自然相处的生活方式。
我相信,借着各种户外活动,人们会享受大自然带来的乐趣和精彩,从而顺理成章地想要守护这份美好。我自己参加Better Blue“无境深蓝”潜水员海洋保护联盟的心态也是如此,这种转变是听从内心驱策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而不是站在道德高度上要求自己一定要完成怎样怎样。
另外,森林、沙漠、海洋、荒野,对于城市人口来说未免显得遥不可及。所以在宣传生态保护理念时,有必要让大家意识到,城市生态系统就在身边。我们可以从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生态系统开始了解与学习,关注身边的花木鸟兽,参与城市生态系统的改善。
现在各机构都在倡导生态调查的公众参与。从机构的角度出发,做调查和科研的工作人员有限,而待调查的地域那么大,物种那么多,所以很需要大众参与,通过自我学习成为公民科学家,协助机构对自然生态的调查和保护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喜爱自然的朋友们可以通过公民科学家项目获得专业知识和技能武装,同时让自己的爱好发挥到极致,让生活变得丰富有意义。
最后,希望大家可以和我一起学习一起参与,成为一个守护荒野的公民科学家,在守卫家园的同时,获得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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